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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堯,正要開口,雲棠含笑道:“我也是逗你們玩的。”

言罷,她又叮囑道:“秦淮樓的血光之災……你不要自稱在場。沒有世家大族撐腰,當心惹禍上身。”

她正在和衛淩風講話。

不過沈堯第一次聽聞這個消息,刨根問底道:“秦淮樓的血光之災是什麽?”

衛淩風道:“今夜醜時之後,迦藍派的門徒,集結一幫江湖刀客,在秦淮樓殺了許多人。”

沈堯直言不諱:“他們腦子有毛病?”

衛淩風稍微頷首:“殺人不是主要任務。他們是為了潑油放火,吸引官府的註意。”

沈堯道:“官府?”

衛淩風道:“今夜恰逢段家武士巡城。”

沈堯從未和官府的人打過交道。他只知道,武功高強之人,可以走一條“武選”之路,為當今朝廷效力。

但是,江湖俠客講究一個“來去自如,不吃皇糧”,五大世家和八大門派一向與朝廷井水不犯河水。

沈堯思索道:“涼州太守的妻子,是不是段永玄的妹妹?我聽別人說的。”

他暗忖:劍仙不愧是劍仙,妹妹嫁給了涼州太守,老婆又是一代名師的高徒,兩個兒子武功出神入化——雖然其中一個兒子貌似撿不回來了。

他轉念又想:澹臺徹告訴自己的話,不知是真是假……他當時佯裝不懂,全做笑談,其實內心有過動搖。

程雪落的聲音打斷了沈堯的思路:“段永玄的妹妹和涼州太守是夫妻。所以,你想說什麽?”

沈堯隨口道:“夫妻啊,情深義重。”

雲棠卻道:“記掛著兒女情長,有什麽出息。”

沈堯催她吃藥,然後才說:“秦淮樓慘遭血洗,段家武士拔刀相助,涼州太守會把功勞留給他們。過幾天消息傳遍武林……”

他預料不到後果,立刻止住話題,轉而又問:“這都是些什麽事?”

雲棠笑而不語。

程雪落照例沈默。

衛淩風拉著沈堯出門。

沈堯後知後覺地擔心道:“大師兄,你沒被迦藍派的人誤傷吧?”

衛淩風道:“沒有,你放心。”

沈堯把住他的脈搏:“你讓我摸過脈,我才能放心。”

衛淩風毫發無損。沈堯悄悄松手,寬大的衣袖與他刮擦:“程雪落有沒有動武?他的手臂傷口未愈,不能拔劍。”

衛淩風如實道:“他動武了。他救了一個人。”

沈堯腳步一停,馬上折返。

室內,雲棠仍在和程雪落低語。她衣裙整齊,扶著一堵墻站直,氣息逐漸平穩,只是雙腿無力,不小心撞了一下程雪落。他今晚買來的發釵掉在地上,被雲棠撿了起來。

他立刻說:“送你的。”

她又問:“你特意買了一支發釵?”

程雪落卻說:“只是順路。”

雲棠靜默,好一會兒才笑道:“我很喜歡。”

她仰頭看他:“謝謝你。”

房門沒關,沈堯不知道應不應該進門。他右手拎著藥箱,左手輕敲兩聲,最後還是混進去了。他清了清嗓子,查看程雪落的傷勢,果然隱隱又有些崩裂。

沈堯千叮嚀萬囑咐:“從現在開始,五天內,別拔出你的劍。這不是小傷,我不知道砍你的人是誰……那個人好厲害,可以去做廚師,切得特別深,又很整齊,縱斷筋脈,傷筋動骨。”

雲棠道:“我忘了這件事,不該讓你出門。”

沈堯給了個臺階:“沒關系,只是一定要靜養。你們少些憂慮,早點休息。”

說完,他抱著藥箱走了。

衛淩風在門口等他。

沈堯道:“現在是什麽時辰?”

衛淩風沿著臺階上行:“天快亮了。”

沈堯有感而發:“真是非同尋常的一天。”

他不覺得困,更不想睡覺。恰逢雨勢停歇,雲銷雨霽,天邊微露一層魚肚白,萬丈霞光漲破了蒼穹,室外彌漫著草木沾水的清新氣味。

沈堯惦念著許興修,便問衛淩風,能不能現在回段家。

衛淩風同意。兩人辭別右護法,穿過這座宅子的地道,最終走出一座竹林,又繞過幾條縱橫交錯的深巷,來到了東街的早市。

沈堯觀望四周,慨嘆道:“涼州是個好地方。要是在清關鎮,這麽一場大雨降下來,街上肯定積水過膝……涼州的街道卻完好如初。”

早間市集,開張的商戶不在少數。

沈堯買了兩只包子,其中一個分給了衛淩風。他一邊吃東西,一邊聽人說:“秦淮樓倒掉了。昨天晚上,不知死了多少人。”

☆、晨風

沈堯握著熱氣騰騰的包子,偏過頭看向了路人。他問:“大師兄, 你還記得柳青青嗎?那日在清關鎮, 欺負她的一幫武夫, 也都是迦藍派的人。”

衛淩風沈思片刻,應道:“迦藍派一貫護短。”

“嗯,我知道, ”沈堯點頭,“但是, 這一次, 他們在秦淮樓為非作歹, 哪怕武林盟主出面, 應該也保不住他們。”

衛淩風和他對視:“不一定。”

沈堯駐足:“為什麽?”

沈堯頓一下,壓低了嗓音:“秦淮樓的姑娘大多手無寸鐵。這是一場屠殺……迦藍派殺人償命,天經地義!他們的所作所為, 既不符合江湖道義,也不符合官府律法。”

衛淩風建議道:“你回段家之後,不妨問一問段家人的看法。”

沈堯不解其意:“他們想的和我不一樣?”

衛淩風尚未回答,沈堯擡頭望天:“我先去找段無痕。”

衛淩風出聲制止:“段無痕重傷未愈,需要靜養。”

沈堯萬分驚訝:“段無痕也趴下了?他的劍法出神入化, 怎麽會被人重傷?”

聯想到程雪落的傷口, 沈堯靈光乍現,暗忖:程雪落和段無痕這對親兄弟, 外貌相似, 性格相似, 不知造了什麽孽,弄到這般地步。

衛淩風告訴沈堯,今天中午,他要為段無痕煎藥,如果沈堯想探視段無痕,可以和他一道。

沈堯立刻答應。

辰時未至,沈堯和衛淩風走到了段家的側門之外。守門的劍客聽過他們的名字,仍然選擇了通報上級,不肯直接開門。

沈堯一夜未眠,這會兒開始覺得疲憊乏力。他倚靠著墻根,瞥了一眼守門的兩位劍客。

兩位劍客都板著一張臉,緊抿著嘴唇,眼中泛著血絲……昨天他們慘遭魔教高手抄家,現在還沒從悲痛中恢覆。其中一個人甚至面色鐵青,印堂發黑。

沈堯遞給他一瓶藥:“柴胡逍遙散。”

那人楞了楞,問道:“什麽?”

沈堯介紹療效:“疏肝解郁,補心養神。”說著,還搭上他的手腕,確診道:“配方溫和,你可以吃的。每日一服,三天見效。”

那人盯著沈堯,目光覆雜,鼻孔驀地收縮。

雖然,他被沈堯的話打動了,但是看得出來,他的內心仍有一絲懷疑。

恰好此時,側門之內有人傳話,劍客們得到了命令,馬上開門,恭請沈堯和衛淩風進去。沈堯跨過門檻時,那位印堂發黑的劍客忽然朝他伸手,沈堯會意,將一瓶“柴胡逍遙散”遞到了他的掌心。

隨後,側門被“砰”的一聲合上。

沈堯轉過身,向前方一望,只見許興修負手而立。他穿著一襲青衫,身姿挺拔如長竹。

沈堯忽然覺得有些對不起他。

許興修還朝他們微笑,笑容比陽光更溫暖:“早膳準備好了。走吧,去吃飯。”

事實證明,許興修並不是毫無怨氣。

早膳的餐桌邊,沈堯問他:“師兄,你昨晚……”

還沒說完,許興修一聲冷笑:“別叫我!你還知道我是你的師兄?”

沈堯耍賴道:“我的師兄都是醫術精妙、風度翩翩、儀表堂堂的年輕男人,我看你分明就是我的師兄。”

許興修仍在冷笑:“別以為說兩句好話,我就能假裝無事發生!”

沈堯剝開一枚雞蛋,夾到許興修的碗中:“唉,我當時也沒得選。扶華教的人出現了,就把我帶走了,來不及留一封信給你。”

許興修將筷子扣在了碗沿:“你和衛淩風突然失蹤,我半夜去拜訪段家的家主,被他的仆人拒之門外。我又去拜訪楚開容,被他的侍女……”

沈堯聞言一驚:“侍女對你做了什麽?”

許興修左手扶額:“沒什麽。”

沈堯見他煩躁又隱忍,故而推斷道:“那位姑娘,該不會是見色起意,輕薄了你。”

許興修敲了沈堯的頭:“你正經一點。”

沈堯給許興修盛了一碗粥,鼓勵道:“嗯!我很正經地說,師兄,你有什麽難言之隱,務必言明,我和大師兄一同為你分憂。”

衛淩風也道:“但說無妨。”

許興修向他們坦白:昨晚事發突然。他深更半夜跑到了楚開容的門口,瘋狂敲門,無人回應。他顧不上規矩和禮節,爬墻翻進了正門,一路暢行,走進內室。

沈堯感到詭異,遂問道:“然後,你看到了楚開容的侍女?”

許興修點頭:“偌大一間廂房,人影寥寥無幾。”

沈堯道:“那姑娘究竟對你做了什麽?非禮了你?”

許興修道:“沒那麽嚴重。她只是拔劍砍我。”

沈堯不由得握住他的肩膀:“師兄,你昨晚的經歷,比我們兇險許多。”

許興修捏著茶杯,沈吟道:“我跑出了楚開容的廂房,碰見了段家的巡夜侍衛。那個姑娘沒追出門,我因此撿回了一條命。”

沈堯猶疑不定地總結道:“也就是說,昨天晚上,楚開容不在他的房間裏,他的那一群貼身侍衛也不在。楚開容去哪兒,貼身侍衛們就去哪兒,真夠貼身啊。”

許興修打斷他的話:“楚開容在做什麽,我猜不準,你最好也別亂猜。”

衛淩風卻問了一句:“你聽說了秦淮樓的事嗎?”

許興修微微點頭。

氣氛一時沈默,誰也沒繼續講話。

飯後,許興修回房補覺,沈堯跟著衛淩風去整理藥材。昨夜的雨水積累於屋檐,一點一點地往下滑,落在臺階上,隱有“滴滴答答”的輕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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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堯靠坐在窗邊,忽然想起了什麽:“大師兄。”

衛淩風應道:“阿堯,你回屋睡覺吧。”

他拿走了沈堯手中的藥材。

沈堯微怔,搖頭道:“我想問你幾個問題。”

衛淩風碾碎一袋茯苓:“關於昨晚的事?”

沈堯雙手疊放在桌上:“昨天夜裏,你冒雨來找我,為什麽衣裳都沒濕?還有,雲棠那個病癥是走火入魔,和你當年的狀況,幾乎一樣,我記得很清楚。”

他坐到了衛淩風身邊,低聲說道:“我又想起一件事。我在安江城撿到了廣冰劍和《天霄金剛訣》。那本《天霄金剛訣》真是難懂,可你似乎看得很輕松。”

他拍了一下衛淩風的後背:“大師兄,你七歲那年來到了丹醫派。七歲之前,你在做什麽?”

幾個月前,楚開容曾經告誡沈堯,說他大師兄不是什麽純良之輩。沈堯當時很生氣,還往楚開容的飯裏下巴豆,如今,沈堯又重新掂量起楚開容的一番言論。

他忽然聽見衛淩風開口:“我們臨走前,我對你說過,一輩子留在清關鎮,未嘗不是一件好事。”

沈堯勾唇笑道:“大師兄啊,你別這麽嚴肅。”

他攬緊衛淩風的肩膀,寬松的袖擺搭在他身上:“我呢,還想到你曾經講過,你和我前往天下第一莊的路上,哪怕遇到了三腳貓功夫的江湖中人,你也要撩衣跪下,磕頭叩首,大喊饒命……我最近忽然發現,你根本不用求饒。”

衛淩風一邊清點著藥材,一邊回答:“也不盡然……我曾經跪過。至於磕了幾次頭,倒是忘記了。忘了也好,左右不是什麽光彩事。”

沈堯湊近他:“跪過?”

衛淩風詳細闡明:“我下跪,求人饒我一命。”

沈堯五指收攏,抓緊他的衣衫。

衛淩風的衣服被他扯亂。

於是,衛淩風不再整理藥材,而是理了理衣領。沈堯又拽了他一下,再度弄亂他的儀容著裝,他幹脆不管了,衣衫滑落,他仍然坐得端正筆直。

衣袍搭在衛淩風的手臂上,他肩膀外露,提筆寫字。

沈堯一手勾著他,手腕緊貼他的肩頭,侃侃而談:“倘若你願意跟我講清楚,我隨時恭候。你不願意,那也無妨。你總歸是我的大師兄。今日在此立誓,我,沈堯,會一輩子對你好。”

衛淩風寫字一向規整,紙面幹幹凈凈,不染纖塵。

但是,他聽完沈堯的話,指間懸筆,墨汁滴到了紙頁。

沈堯將他的衣服合攏,安靜地趴到了桌邊。晨風柔和,吹得他昏昏欲睡。

半夢半醒時,好像有人輕撫他的額頭。他束發松散,發帶快要滑落,那人還撩起他的頭發,動作悄然緩慢,重新把他的發帶打了一個結。

他似有所感,念道:“師兄?”

衛淩風應道:“嗯,是我。”

臨近中午,衛淩風拎著一捆藥材,走向了段無痕所在的房間。

沈堯與他同行。兩人穿過長廊,沈堯環視四周,惋惜道:“大變樣了。”

昨日,兩派對立的高手們,正是在此處激戰。

衛淩風和沈堯遇到了幾位段家的客卿,大家都是一副愁容慘淡,欲言又止的模樣,再加上昨夜的秦淮樓事件,他們想笑都笑不出來。

其中一人還透露道:“今日一早,涼州太守那邊……”

沈堯追問:“如何?涼州太守怎麽了?”

那人道:“派來了趙都尉。”

說起這個趙都尉,沈堯也算略有耳聞。

趙都尉本名趙榮浩,出身於中原的武林世家。他少年立志,報效社稷,未滿二十歲,便考取了“武選”的第一名,但在某次作戰時,不幸被敵人傷到了腳踝,從此跛了一只腳。

江湖中人笑他出身趙家,為朝廷效力,卻永遠無法得到重用,終究意難平。所以,人送外號:“趙跛腳”和“趙難平”。

沈堯初聽此事,心中卻想:江湖人士的嘴,真夠損啊。

☆、謠言

沈堯又問:“我是你的什麽?”

黃半夏恭敬道:“大哥!”

沈堯教導他:“一日大哥, 終身大哥。今後, 你見到了什麽好藥材, 先拿來孝敬大哥,你得到了什麽美酒佳肴,先送來給大哥品嘗。”

黃半夏的目光落在了一旁。

附近一戶人家的院門前貼了紅艷的?腫鄭?芪?詞搶淶?羯???簧??Υ蠣?繼?患?

沈堯見狀, 寬慰一句:“我也不會虧待你,將來,你若是想成親了……”

沈堯正準備表態:我可以幫你牽線搭橋,站在一旁的黃半夏已然急怒攻心:“沈堯,你欺人太甚!我尚未娶親成家, 你就開始惦記我媳婦了?”

沈堯嚴肅而責備道:“誰惦記你媳婦兒了?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 罰你今日默誦三遍《傷寒雜病論》。”

黃半夏出門之前, 他的父親千叮嚀萬囑咐, 讓他一定要把沈堯一行人帶回藥鋪。

黃半夏遵循父親的命令, 不敢再與沈堯爭執。

沈堯與他勾肩搭背:“不是我吹牛, 天仙模樣的姑娘, 我都見過兩三回了, 心裏頭沒有一點動靜。我早就跳出了紅塵,看透了無聊的色相。”

黃半夏不信:“當真?”

沈堯點頭:“那當然是真,不信你問我師兄。”

黃半夏好奇地詢問:“天仙姑娘……長什麽樣呢?”

聽見這一番對話, 許興修回過頭審視沈堯。他心道:沈堯這個小兔崽子, 八成是想起了魔教教主雲棠。

沈堯卻笑道:“別提江湖上那些美人了, 倘若不能解決瘟疫,我們都得死在安江城。終此一生,踏不出城門。”

他雙手負後,淡淡地說:“可惜了,我還沒去過大名鼎鼎的涼州。聽說涼州的米粉是第一絕,酒釀是第二絕,秦淮樓的美人是第三絕……”

黃半夏忽然接話:“涼州的第四絕,是劍仙。”

沈堯側過臉,瞥他一眼:“安江城離涼州那麽近,你可曾去過?”

黃半夏略微仰頭,似在思索:“七歲時,我曾跟隨父親,去過一次涼州。那日,段家正在甄選一批習武的苗子……就是那個出過劍仙的段家!”

沈堯噗嗤一樂:“江湖中人,誰不曉得涼州段家?我雖然是外鄉人,可也不是村野莽漢。”

涼州乃是朝廷重地,自古富麗繁華,使人流連忘返。待到天黑以後,大街小巷常有游人並行,當街燈火明亮如星盞。

沈堯的師父年輕時,曾在涼州游歷一年,親筆寫下一句詩:“畫樓湖畔春酒暖,細草微風岸花紅。”

師父很少作詩。但他傾倒於涼州的亭臺樓閣,煙柳畫橋。

不過在江湖俠士的面前提起涼州,多半就會聽聞“涼州段家”的名號。

傳說三十多年前,段家有一位少年劍仙,驚才絕艷。他手中無劍,心中有劍,擅長一招“踏雪無痕”,能殺人於無形之中。

沈堯提出新的見解:“有沒有誰不想活了,就去段家找劍仙!死得快,沒痛苦,不遭罪。”

黃半夏勸誡他:“大哥,你是一個大夫,遇上這種人,你要勸他惜命。”

“我不會勸,”沈堯懶散道,“該活的人都能活,該死的人,早晚要死。”

他從口袋裏掏出匕首,放到了袖中,再一次看向黃半夏,話中有話道:“就比如,那天我們在你家藥鋪……談到了瘟疫,你是如何作答的,還記得嗎?你說,我們這幫外鄉人妖言惑眾,有多遠滾多遠。”

他停步,靜立於藥鋪門前:“你說啊,要是那會兒,你相信我們,這城中能不能少死幾個人?”

黃半夏隱忍片刻,踏上臺階:“你們不是京城楚家的人嗎?”

臺階略高,石頭被打磨得很光滑。黃半夏擡起另一只腳,鞋底碾了碾地面:“京城楚家的威名如雷貫耳,你們怎麽不去求楚公子,或者找楚公子出面辦事?”

站在他前方的許興修回答:“被你猜中了,我真去找過楚開容。”

許興修為人隨和,安然沈穩,單從言行舉止上看,他比沈堯可靠不少。許興修的話,黃半夏信了九分,便又急切地問:“楚公子可有什麽需要?”

許興修笑道:“楚公子閉門不見客。”

沈堯繼續糾正道:“講句實在話,我們都不是楚家的人。不過楚家上上下下要是有個三長兩短,我們這三位師兄弟……也沒臉回老家了。”

幾人說著,途徑藥鋪側門,走進一座廳堂。

屏風繡著花草魚蟲,擋在墻邊。黃半夏的父親支開屏風,抱拳行禮道:“衛大夫。”

衛淩風回禮:“客氣了,黃大夫。”

黃半夏的父親謙和道:“我在你面前,已經不算大夫,你姑且稱我為老黃吧。”

老黃請他落座:“昨天夜裏,我去見過了知縣大人。你上次開的藥方,我也呈給了知縣大人……大人的意思是,請你來主持公道,肅清疫病。”

才說了兩句話,老黃挽起袖擺,擋臉咳嗽。

他的面前擺著一只紫砂壺,泡開了上好的碧螺春。他剛給衛淩風斟過一杯茶,沈堯橫插一杠,擋開茶杯,問他:“黃大夫,我有一個疑問,不知當講不當講。”

老黃眼中含笑,慈藹道:“請講。”

沈堯屏息凝氣,隨後出聲:“既然知縣大人賞識我的師兄,為何不跟師兄單獨見面?”

少頃,沈堯面露笑意:“自然,黃大夫一心為民,我不是在懷疑你。”

衛淩風並不在乎沈堯的揣測。他說:“黃大夫,我們都是外鄉人,在安江城內行事不方便。你若是相信我和我的師弟們,便將藥房的鑰匙交給我,如何?”

老黃猶豫不決。

衛淩風看向了黃半夏:“你父親咳嗽幾日了?”

黃半夏心頭一驚,諾諾道:“三、三日了。”

衛淩風伸出左手:“事不宜遲。”

黃半夏不等父親發言,已經掏出鑰匙,放進了衛淩風的掌心。

衛淩風站起身,衣袍潔白無垢,仍如一塵不染的新雪。他說:“勞你轉告知縣大人,下令全城戒嚴,所有人,無論男女老少,必須喝煮沸的水,吃熟食,忌用生食……”

他彎腰,講出最重要的話:“死者的屍體,不得下葬,不得擅自處理,一律交由官府。”

老黃緊皺雙眉:“你是何意?”

衛淩風退後一步,誠實道:“死者的屍體,應當被火化。”

老黃的心尖一梗一梗地痛起來:“人死後,要入土為安吶。”

衛淩風擡手,搭上他的脈搏:“死後便是往生。無論你屍身完好,還是屍骨成灰……”

衛淩風輕輕放下老黃的手臂:“你都要去走黃泉路和奈何橋。”

老黃胸膛不斷起伏,綢緞褂子罩在身上,布料折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跡。

衛淩風不知他想到了什麽。總之,老黃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。

老黃明明要坐在椅子上,半靠著屏風才能舒坦些。但是他聽完衛淩風的告誡,繞著廳堂走了幾圈,才說:“我會寫信給知縣大人。”

“寫信來不及,”衛淩風催促道,“最好現在就去官府吧。”

老黃點頭,吩咐他的管家備馬。

管家扶穩他:“老爺……”

老黃擺一擺手:“無礙,你去備馬吧。知縣只信我一人,我的兒子們,排不上說話的輩分。”

老黃離開之後,衛淩風拽著兩位師弟,從庫房裏挑揀藥材。

他們三人配合默契,幹活麻利,尤其處理藥材的方法,均是黃半夏此生見所未見,聞所未聞。

沈堯還把用過的藥材、分量、配方全部記錄下來,留給黃半夏:“就算是知縣大人,也不能白用你家的東西。這次瘟疫結束之後,你拿著這張紙,抄錄一份,上交給官府的人……少說也能從朝廷討來幾兩賞銀。”

黃半夏連聲稱是。

他蹲在一旁幫忙。沒過一會兒,他問:“大哥,你還怨我那天的話麽?”

“你別找揍了,”沈堯抱著一捆連翹和苦參,不耐煩道,“現在是什麽時候?人命關天,自身難保。”

沈堯說得很對。

全城上下,所有人都在想:瘟疫突發,自身難保。

曾經門庭若市的花街柳巷,也在短短幾日內變得無人問津。

☆、清案(一)

沈堯狀似悠閑地啃著糕點, 表面上神態平靜,心底卻焦躁不安。沈堯沒想到, 衛淩風昨夜上街買藥,竟然被趙都尉的屬下發現了。

這件事, 當真不能細究。

如果被段永玄知道, 衛淩風是為了雲棠而買藥,沈堯也救治了程雪落和澹臺徹, 那麽……不止沈堯和衛淩風, 整個丹醫派都會淪為武林的公敵。

這一番後果, 讓沈堯立時醒悟, 驟感寒意,暗自嘆道:幸好, 段永玄發話了。趙都尉看在段永玄的面子上, 應該不會為難衛淩風。

可是,趙都尉身形一轉,義正辭嚴道:“段伯父並不清楚你的所作所為。衛大夫, 你出身名門正派,清掃瘟疫有功,又得武林世家挺拔,本該前途無量。”

衛淩風輕聲說著:“我不明白閣下的意思。”

趙都尉一步步緊迫, 咄咄相逼:“衛淩風,昨夜醜時之後, 你究竟身在何處?”

沈堯也站起身, 面朝著趙都尉:“他和我在一起。”

趙都尉笑著問道:“周圍可有其他人?”

沈堯鎮定如常地撒謊:“我的另一位師兄。”

趙都尉拱手抱拳, 做足了姿態:“能否請他出來見面?”

沈堯一時沒接話,趙都尉拔高嗓音道:“心虛?不敢?可知自己犯下了何等大錯!此事一旦傳到江湖上,你們再無立足之地。”

衛淩風抿了一口清茶,全無慍色:“閣下無憑無據,豈能妄下定論?不如拿出人證物證,仔細計較一番,也好理順前因後果。”

他坐姿端正,聲調甚是謙和溫雅,不僅沒被趙都尉激怒,還能問他討要證據,頗有一種世家子弟的寬宏風範。

趙都尉明褒暗貶道:“衛大夫膽識過人。”

衛淩風也稱讚他:“趙都尉光明磊落。”

趙都尉忽而一笑:“楚公子正在衙門做客,衛大夫是否願意隨我去見他?”

衛淩風卻道:“我們剛才談的是人證物證,如今又聊到了楚開容,趙都尉究竟想說什麽?”

段永玄離開主位,緩緩踱步而至。他站在沈堯與趙都尉的中間,和善溫厚道:“二位賢侄,我與你們的師父都是故交。自家人的麻煩,在自家解決,不必鬧到官府門前。”

說完,他還輕拍一下趙都尉的肩膀。

沈堯旁觀這一幕,心道:段永玄曾經抓走一幫魔教高手,廢除內力,鎖在地牢裏,每日酷刑伺候,皮鞭、蜂蜜、穿骨鎖,樣樣不落。按理說,他應該是個不怕事的大人物……他為什麽不願讓官府介入調查?

這只是一樁疑問。除了這個,沈堯更想知道,趙都尉探聽了多少消息。

趙都尉閉眼,時間稍長,忽而開口道:“我讓我的屬下露面,沈大夫,你也請來你的師兄。我們當面對證,可好?”

沈堯甚是慌亂,再看衛淩風的神色,不似有異。沈堯雙眼微亮,應道:“可以。不過,我就不去請了,免得讓趙都尉懷疑我們串供。”

段永玄扣指於桌面,派出了兩位侍從。幾人等了一會兒,許興修和黃半夏都拎著藥箱,姍姍來遲。許興修的額頭冒汗,臉色微紅,明顯一副跑得很急的樣子。

趙都尉喊了他一聲:“許大夫。”

許興修楞道:“這位是?”

趙都尉步履蹣跚地走向他:“我是趙榮浩。有一件事,想請許大夫評說,昨夜你的師弟和師兄出門之後……”

許興修打斷他:“我的師兄和師弟昨夜不曾出門。今日天未亮,我們還一起用了早膳。”

趙都尉半瞇著眼:“這位小兄臺,你可有話說?”

他在詢問黃半夏。

黃半夏衣裳寬松,打了個哈欠。他揉了下眼睛,似乎午覺還沒睡醒。

趙都尉頗有些不耐煩。他隨身攜帶一柄短劍,劍鞘刻著覆雜的官文,這會兒他將短劍握在手中,拇指往前一撥弄,露出凜然森寒的劍光。

他追問道:“你是不是叫黃半夏?籍貫安江城,父親是黃仙醫,家中還有三位哥哥,你可知普通人沾染上魔教,會是什麽下場!”

黃半夏退縮半步,沈堯擋在他的身前:“趙都尉,這位弟弟才剛滿十八歲,還是個少年人,經不起嚇。你一邊對他狂吼,一邊拔劍出鞘,未免有失身份。”

趙都尉正要辯駁,沈堯再一次截斷他的話:“況且,你剛才說到魔教,真讓我驚詫。哪怕昨晚上真有一個男人,外形肖像我大師兄,站在秦淮樓之外,怎麽,他就是十惡不赦的魔教中人嗎?趙都尉平常是這樣斷案的?”

衛淩風與沈堯一唱一和:“趙都尉心系百姓,亦不能急躁冒進。”

許興修放下藥箱,應聲道:“官大人,這有什麽猜忌和誤會,解開便是。我們丹醫派常年隱居,從不過問江湖的是是非非,哪裏能牽涉到魔教呢?官大人英明神武,定不會冤枉人。”

這三人配合默契,逼得趙都尉開口:“衛淩風,你昨夜是不是救了一個女人?”

衛淩風還沒回答,趙都尉指向了門外:“昨夜,你站在秦淮樓的街角,救了一個女人。那女子當時正被追殺,兩個追殺者都被你斬於劍下。死者身上的劍痕都是一擊致命,細如銀絲,頸骨碎裂!這是魔教的武功,名為斷魂斬!”

他說得極快,言罷,就有一個灰衣侍從道:“小人昨夜巡街,正好看到了衛大夫。”

沈堯憤而罵道:“信口雌黃!我師兄根本不會武功!”

沈堯發完火,又拿出平日裏對付他師父的討巧方式:“失禮了,各位見笑。你們興許不知道,作為丹醫派的弟子,入門經卷兩千冊,每一冊都要倒背如流。人體的經脈臟器骨骼,我們閉著眼都要能畫出來,再加上每日看診,哪裏有空學武?”

段永玄解釋道:“是的,衛賢侄沒有內力。內功不夠深厚的劍客,都駕馭不了斷魂斬。這種殺式,剛猛淩厲,一招便能置人於死地。受傷者無藥可治,死後還有知覺,能感受到劇痛,卻因喉嚨斷裂,發不出一點聲音……江湖上,也有人稱‘斷魂斬’為‘鯉魚刀’,殺人如宰魚。”

他沒說完,周圍幾人都是面不改色,唯獨黃半夏連退數尺,顫顫巍巍地發起抖。

趙都尉這才註意到他,又問道:“你想說什麽,黃半夏?”

沈堯心神不寧,悄悄瞥他一眼。

衛淩風又想起黃半夏被魔教嚇得尿褲子。這孩子的膽量很小,性情急躁,遇事沈不住氣,衛淩風都知道。倘若今天擺不平趙都尉,變數就出在黃半夏身上。

趙都尉扯住了黃半夏的衣袖:“莫怕,把你知道的事情,都告訴我。”

他問:“昨夜,沈堯和衛淩風在不在段家?”

黃半夏漲紅了臉,半晌憋出一句:“在……在!”

趙都尉迫視他:“你敢撒謊?”

四下俱靜,趙都尉凝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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